【叶方】赌石（一）

·想开坑……试试水

·其实本想一发完结的，用力过猛（。

一.

正是热天，杭州的气温也是惹人烦躁。在夏季似乎永远不会感到疲倦的知了锲而不舍地扒在树干上嗡鸣，吵吵得过路行人都下意识加快脚步。

叶修从筷筒里抽出一支竹筷，啪地撇开，一手一根拿着蹭了蹭，细碎的竹签子撒了满地。他从碗里捞起一块小排，一口好牙把炸得酥脆的小排啃得嘎吱嘎吱，咬碎的面衣扑通扑通地往面汤里掉。

一个人走到叶修的桌子边，低头吃面的叶修能看到他浅色的牛仔裤和经典款的匡威。来人从旁边扯过一张翠绿色的塑料凳子，屁股都没坐实就朝老板娘吆喝。

“老板娘，来碗三鲜面，加个卤蛋，不要香菜！”

叶修拿着筷子一敲碗：“干什么来的你，上来就吃！”

“坐了两小时高铁我都前心贴后背了，吃碗面怎么了。”方锐义正严辞，左看右看又站起来找老板娘讨了只碗，舀了一大勺免费供应的绿豆汤下肚。

小面馆的师傅速度总是很快，方锐凳子还没坐热就上了面。碧绿的青菜旁边躺着饱满的香菇，虾干和贝壳肉被面汤激出鲜味。一个卤蛋被一分为二摆在碗边上，手擀的面条白净得像玉石一样。方锐掰了双筷子就急吼吼地戳进去，呼噜呼噜地狼吞虎咽起来。

相比之下叶修就吃得很斯文了，一口小排咔嚓咔嚓啃了半天。他左手翻出手机敲敲打打，却没看见方锐一脸惊奇地盯着他手机看。

“我去，老古董也用起手机了？”

“老板娘分配的，不要白不要。”叶修终于啃完了那块小排，放下手机收到兜里，狐疑地打量了两眼方锐扔在地上的背包，“你这包这么小，能拿几块翡翠啊。”

方锐撇嘴：“屁，小爷一块都没拿！”

叶修大惊：“我去，你思想觉悟这么高？！离开老东家居然没顺手牵两块出来？”

方锐白了他一眼：“合着你离开嘉世的时候顺了不少？没听说嘉世丢了货啊。”

叶修呵呵一笑：“怎么没丢，嘉世的形象代言人不被我顺走了吗。”

方锐差点噎住：“啊？靠，苏沐橙！”

“怎么啦，叫我干嘛呀？”

女孩开朗悦耳的声音挑了个正正好的时机响起来，穿着一身藕粉连衣裙的苏沐橙笑盈盈地走到叶修和方锐的桌子边，吸引了周边不少人偷偷摸摸的视线。

“诶哟，这么久没见，沐姐姐变得更漂亮了！”方锐眼睛一亮，立刻嘴上跟抹了蜜似的讨好苏沐橙。苏沐橙对方锐饱含真心的奉承笑得四平八稳，只是柔和地和他随意寒暄了几句。方锐还饿着，没说几句苏沐橙就放他吃面去了，转头对叶修说道：“果果都有点等急啦，不快点带他回去吗。”

“现在就走。”叶修扯了张纸巾抹了抹嘴，“老板娘，这碗面打包！”

“等…！我还剩半个卤蛋！让我吃完！”

各自付了面钱，叶修拎着塑料袋慢悠悠地踩到路边的树荫下，方锐自觉地背起带来的行李跟在他后头。苏沐橙走在他们俩的前面，细跟的凉鞋让她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是伴着乐声，淡粉的裙摆随着雪白的脚踝在空中翻舞，旋转着接下透过树荫撒下的点点阳光。

方锐深吸了一口正午灼热的空气，眉眼间仅剩的最后一点愁绪悄悄化开，消散在阴凉的树荫里。他看着前方女孩干净美好的背影，心情陡然轻松下来。

“真漂亮呀。”方锐喃喃开口，语气有点飘忽，“老叶你这死宅男，是要几世修来的福气才能有这么个仙女姐姐陪在身边。”

叶修瞟了方锐一眼，掏出烟吸了一口。

“要是敢对沐橙出手，你小子就等着吧。”

“靠，老子只是在欣赏美丽！”

深感自己的高尚情操被玷污的方锐决定到目的地前不再和叶修说话，只不过面馆和目的地离得并不远，他的坚守时间客观来说就不长久。到了店门前，苏沐橙率先推开小店的玻璃门进店，一边叫着柔柔果果一边往里屋走去。叶修上前撑住将要自动关上的门，回头看向呆在门口的方锐。

“发什么呆，进来啊。”

方锐表情很是复杂，伸手指着店门口的牌匾：“兴欣印社？这什么街头小网吧的取名啊？还有你怎么捣鼓到印社里了，你难道不是自立门户做玉雕生意和嘉世对杠吗？！”

叶修无语：“这都哪里听来的三流小道消息，你还真信啊？进不进来，不进来我自己进去吹空调了啊。”

方锐闻言连忙一个箭步冲进店门，背包都差点被他甩出去。进了屋，方锐心里的疑惑稍稍降低了些，起码店里的装潢还是挺有模有样的。随便几眼打量了下店里摆卖的印章印泥以及玻璃柜里的印石雕件，方锐连包都没放下便照直便往其中一个货架走过去，拿起一块暗橙色的石章来。

他摸了摸那印章顶端的麒麟钮雕——也就是在印章上钮饰的一种圆雕，转头问叶修：“孤山石？这块的品质还算可以的了，但这个钮雕应该不是你的作品吧。”

叶修叼着烟点点头：“那是我徒弟刻的。”

“你还收了徒弟？”方锐有些吃惊，“那你这徒弟悟性不错嘛。这方石印上的麒麟虽然手法有点青涩，但已经能看出几分神髓了。”

叶修不无得意地笑了笑：“谁叫名师出高徒呢。”

“噫，你要不要脸。”

方锐鄙视了一番叶修，转头又去看店里其他的印章。叶修站在门口把还剩一点的烟屁股抽完，通往里屋的门在这时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位扎着马尾的女生来。她一见方锐便赶上前，朝他伸出手：“您就是方锐先生对吧，你好，我是陈果。”

“哎哟，美女你好你好。”方锐的表情一下灿烂起来，十分殷勤地握住陈果的手就是好一顿摇。叶修把烟屁股扔在垃圾桶里，上前照着方锐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呵斥道：“放尊重点，这可是我们兴欣的老板娘！”

“诶呦这真是失敬，老板娘你好你好。”

陈果还没来得及训斥叶修，方锐已经配合迅速的改了口，乘机握住陈果的手又摇了起来。本来还担心叶修的话可能会害这位据说很厉害的大师不满的陈果这下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暗暗吐槽了一句果然是叶修指名要想法子挖来的人，这气质也太适合叶修了。

现在兴欣的人并不是全员在场，陈果准备要带方锐进后屋，给他介绍一下在场的人。叶修却伸手拦了一下，打断了成果准备开始的介绍词。

“稍等下，老板娘，一会儿再介绍也不迟。”叶修敲了敲柜台，转头看向方锐，“让我先考核考核这人，看看他够不够资格留在兴欣。”

“靠，不是你主动来找我入伙的吗，还说要看我够不够资格？”方锐忍不住要大骂叶修的卑鄙无耻，但脸上没什么紧张，反倒有些跃跃欲试。他把背包找了个地方放下，活动了两下略微酸疼的肩膀，问叶修：“你想怎么考核？”

叶修伸手指了指货架：“刚刚你也看到了，兴欣卖的作品不全是我刻的。你就来看看这架子上的印章，包括我的在内，告诉我一共有几个人的作品，再把它们各自分好类。”话毕，他又状似挑衅地对方锐一笑：“干你们这行的，这点眼力一定轻而易举吧。”

“关我们行当什么事，我们看的那是原石毛料，看雕工可是两眼一抹黑。”方锐对叶修的挑衅嗤之以鼻，动作却一点不慢，话音未落便走到柜台后边看起了货架上的印章，那全神贯注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他自己所讲的那样睁眼瞎。

见方锐已经自顾自的看起来了，陈果只好放弃先让方锐和其他人互相认识认识的打算，走到叶修身边拍了拍他，偷偷问道：“什么叫看原石毛料？说起来你一直没跟我说为什么非要让方锐来兴欣，他是做什么的？我好像没怎么听说过他。”

叶修有些烟馋地摸了摸嘴唇，他在店里是不能吸烟的，但那股瘾却消不掉。听到陈果的问话他笑了笑，问：“老板娘，你知道什么是赌石吗？”

“赌石？”陈果疑惑地皱了皱眉，“有一点耳熟，是一种赌博的玩法吗？”

“从某个角度来讲也可以这么说。”烟瘾褪不下去，叶修干脆就多开口说话了，“老板娘你知道的吧，玉石没处理过前，在大部分人眼里就像普通石头一样。开采出来的原石表面有一层风化石皮包裹着，不切开来没办法确定里面的玉石有多大，是什么品质。

“所谓赌石，就是用这些未处理过的璞玉来赌。哪怕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也没有听说有哪一种可以透过风化皮看穿玉石大小品质的。从原石的外表来判断内部玉石的大小品质，随后决定买不买这块原石，用多少钱买下这块原石，怎么切开这块原石，这个过程就是赌石。

“这其实是一个风险很大的事。虽说可以通过观察原石的外皮判断里面的玉石，但那并不是百分百可靠的。外皮表现很好的原石可能切开来只有一点点，表现一般的却也有可能切出上好的玉肉来，这是没人能打包票确定的。赌石圈子里有句话，叫做‘神仙难断寸玉’，就是因为这判断的能力实在太难。”

“而他，”叶修指了指扒在柜台上比较印章的方锐，“就是圈子里还挺出名的赌石大师，赌石能力还算能称得上一流。”

正拿起一块象牙印章的方锐不爽地接话：“什么叫还算能称得上，我就是一流的，你介绍的这么勉强还不如我自己来呢。”

叶修不搭他的腔：“专心干自个儿的事去，你看好了没啊就要插嘴。”

方锐转手给他竖了个中指，又缩回去看印章去了。陈果站在旁边努力消化了一会儿叶修说的话，又问：“可是我们不是干珠宝的，也要赌石吗？”

“玉石不是也可以刻印章嘛，只不过因为资金问题我没弄几块。再说，虽然赌石一般说的都是翡翠或是一些玉石，但其实印石也可以赌。”叶修转身去一个货架上拿下来一枚鲜红色的方章放进陈果手里，“比如这个，鸡血石。”

陈果看着手里的印章大为吃惊。翡翠的赌石她以前或多或少听说过，只不过没仔细了解，但连印章用的石头也能赌就是她没想到的了。赌石冠了一个赌字，就说明它的风险和利润都是极大的。鸡血石原石的价格表现再好也顶多过万，但若是真的赌出来了好的鸡血石，那价格能直接翻个十倍百倍。对于现在的兴欣来说，赌石很可能能为兴欣带来极大的帮助。

兴欣原本不是印社，而是卖文房四宝的普通小店。笔墨纸砚为重，印章只是配角。不过在叶修加入后这个平衡逐渐被颠覆，最后更是几乎完全变成了卖印章印石的店子了。但问题是兴欣没有底蕴也没有名气，不像那些老牌印社能拿得出极品的石料请名家雕刻。叶修作为篆刻雕刻界年青一代的翘楚，兴欣出品的印章和印石雕件的手艺是不需要担心，可是原料的品质却上不了档次。

印章在市场的销售情况实际上比较低谷。一来印章的艺术价值尚没有得到大众化的认可，它的收藏相比其他较为冷门，藏家也更喜欢收藏一些明清时期流传下的老印章，实际上也就是收藏古玩了。现代篆刻家的作品得不到重视，大部分都是私下交易或作品交流，创造不了极大的利润。虽然这个私下交易才是兴欣运作的主要部分，但如果兴欣的作品能上得了几场拍卖，名声打出去了，这店里的印章必然能卖的更好。

上拍卖的技术陈果有自信，她很相信叶修能够做到。但是印石这方面她就犯了难，实在是因为极品印石难以得手。

普通印石的价格不贵，甚至可以说是很便宜。兴欣买印石当然不可能像外行人刻着玩那样，上网店批发那种大小形状都帮你切好的次级印石，十几块就能批发一堆，但印石石料的价格确实算不上高。当然这个不贵也是指那些极次的，品质种类上佳的印石价格说出来也是高的，尤其这买家竞争主要还不是收去刻印章的，很多买家买这种上好印石是拿去雕摆件的，那个能创造的利润比印章可是要高得多了，目前的艺术收藏价值也远超印章。

兴欣里也有些叶修雕的印石雕件，只不过那个对石料本身的要求也不小，而且体积要求要大得多，因此数量不多，算不上兴欣的主流，还是得靠印章。

所以说一千道一万，现在兴欣最需要的，就是上好的石料。可是好石料贵啊，还抢不过别人。那这问题就兜回去了，以小成本换取好石料那就一条路，赌石。

“这小子原本在南京给家公司做赌石顾问，前段时间听说去公盘赌垮了，被他们公司高层惦记上了。”叶修一点不在意他那八卦的主人公就在旁边，大大咧咧地对陈果说道，“本身赌垮那是很常见的事，只不过他也是倒霉，正遇上公司高层的变动。他们那公司有做玉器也有做漆器，新接任的那位少爷更看好漆器，本身就在想法子转移重心去做漆器。方锐正好在这关头赌垮了，正撞在枪口上。支持漆器的借题发挥，支持玉器的恨得牙痒，一来二去可不就把他给踹了。我想着反正这人只对干玉雕石雕的有用，那我不就干脆回收利用一下呗。”

“艹，什么叫只对玉雕石雕有用！”

已经把架子上所有的印章看了个遍的方锐终于能理直气壮地插嘴，当即就开口反驳了叶修不负责任的胡说八道，看那样子只差没顺手拿方印章扔过来了：“嘿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人这么八卦呢，都哪打听的，还这么详细。”

叶修老神在在瞥他一眼：“我要知道什么事还需要打听？”

“怎么，您老要抢王杰希的饭碗，做个占星算命的？”方锐翻了个白眼，压根不信叶修的鬼话。他站在柜台后边整理了几下拿下来的印章，把它们归成了四堆，抬头看向叶修，“我看好了，一共四个人。”

叶修笑了笑，但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示意方锐继续说。方锐清清嗓子，首先点了点其中数量最少的一堆，这一堆里全是象牙章：“这是一个人的，钮雕部分很熟练圆滑，看样子是个老手，而且多半原本是专攻牙雕的。”随后他手指指向另一堆，这一堆里大部分是石印，其中却掺了两块玉印：“这我估计是你徒弟的，和我最开始看的那个孤山石章应该是同一个人的。处理略显生硬青涩，但味道已经有了。”他的手移向下一堆，也是大部分都是石章，只不过里面还有一方象牙章：“这个也是比较新手的，感觉也像是你的徒弟，石章有点像你的风格，但有点中规中矩了。象牙章就和那个牙雕的比较相似了，敢情是学了两样。”

“然后最后这些当然就是你的了。”方锐拿起一方貔貅封门青石章，朝叶修晃了晃，“你的是最好认的了，毫无难度。”

叶修深以为然地点头：“名家大师的作品总是鹤立鸡群的。”

方锐：“……”

陈果：“……”

方锐作呕：“靠，我怎么感觉你这人比在嘉世的时候更不要脸了。别废话了，你考核完了没有啊。”

叶修笑了笑：“工作是丢了，看样子眼睛倒是还没丢。”

方锐：“要夸我你就直接点。”

“好好好，方锐大大真厉害。”叶修毫无灵魂地鼓了鼓掌，眼疾手快在方锐暴起前按住他，“你也别废话了，收拾东西去。”

方锐疑惑：“嗯？收拾什么东西，兴欣包吃包住，要带我去宿舍？”

叶修：“不包，包什么包。我是叫你拿好东西走起，准备去临安昌化。”

方锐目瞪口呆：“昌化？你要我现在就去赌鸡血石？！动作这么快的吗兄弟，连个接风宴都没有，直接上岗？”

叶修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吃过了三鲜面了吗？”